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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一击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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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拓拿不出话反驳,便扯开脸皮笑了笑。

    陆姑娘说得就是有道理。

    蒙拓没由来地喜滋滋的。

    前头有人在唤,“陆姑娘,上车启程咧!”那人马鞭一扬,一马当先,露出了挺身于后,着重盔铠甲的周通令,周通令将头盔轻抬起,朝长亭处遥遥致意。

    真有够恶心人的,一副自以为是的小人做派。

    长亭深剜其一眼,拢了一拢大氅斗篷便扶在满秀胳膊上朝马车里走,真定大长公主正立于马车之外与姜氏轻声寒暄,长亭再上下打量了姜氏一眼,语气嫌恶,“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陆家窜,也不知道是士族便宜了,还是现在没长眼的人越来越多了。等到十五祭祖,陆家先祖恐怕在天难安!”

    “阿娇。”真定大长公主脸向下一板,“什么话都敢说,到了平成,老身叫这不懂事的小姑娘给姜郡君写信赔礼。”

    后一句话是对着姜氏说的。

    姜氏莞尔笑开,神色恭谨,“哪里哪里,陆大姑娘是快人快语...”

    后头的话,长亭听得有些模糊。

    大概是真定大长公主已将姜氏送远。

    还写信赔礼?

    长亭如今可算明白了那日周通令看陆绰的心情,将死之人何足挂齿,一言一语都是个笑话。写信赔礼,可以呀,写完了趁鬼门开的时候,烧给你可好?

    玉娘和小长宁也吆喝着翻花绳,满秀与白春本是聊不起来,可两个人不知谈及何时,白春立马从木匣子里翻了副叶子牌来,一张一张地教满秀打,边教边和满秀咬耳朵,“...这你得学会喽,学精喽,世家大族就兴这个。什么时候输,怎么输,都是学问!”

    没到三日,素来有些不对盘的两个人倒也说得上话了。

    所以说呀。人和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一开始看的不顺眼,磨合磨合着你的棱角磨圆润了,我的拐角也不突兀了,等这时候再一合,就正正好好的对上了。缘分天注定,可相处却靠人为。

    行路一连五日,皆为周通令打头。

    大晋官令,不许无事之日,外放官吏擅离职守。故而周通令送到幽州外城边界即可,是不用送到豫州的,周通令眼见铎山已近,周通令整个人都绷紧了,真定大长公主话越发少了。长亭却日复一日地时时刻刻地都在说话。

    长亭一紧张,嘴巴就停不下。

    胡玉娘是知道缘故的——离铎山的那片越近,离历城就越近,就是离陆绰身亡之地越近。

    长亭吃得越渐少,胡玉娘再劝也没法,长宁小姑娘心事浅,日日有事做倒也还好。岳老三和岳番因原因特殊殿后出行且轻易不摘盔甲不上前来——被周通令识穿岂不功亏一篑?胡玉娘便只好趁下车散心的时候与蒙拓说起此事,“...阿娇不吃饭,倒是强撑着一口气,可我是知道的,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这如何是好啊?”

    蒙拓当下没多说。次日便塞了两册书给胡玉娘,“给她找点事儿做,捱过这几日便海阔天空,凡事多想了是矢志不渝,可难道不想就抛之脑后了?无论到时候。该折磨的都不是自己。”

    胡玉娘原话带到。

    长亭接过书册,展开来一看,是稚童小儿的启蒙书本《广韵》,薄薄两本书册已书角发卷,书页泛黄,在这苍茫落雪大地,他...在哪里找到的?

    脑子垂在衣襟口,隔了许久,胡玉娘看见月白大氅衣襟处氤氲了一大团水汽。

    哭都得闷声哭,怕吓到小长宁了。

    胡玉娘心疼极了,嘴上轻嗔,“你这个哭包...”

    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暗自起誓,她一定要把那起狗贼剁碎喂狗!

    可她不知道,起这个誓的并不只有她一个。

    大雪萧飒,众人各怀心事,便无心其他,压路压得快极了,又隔五六天,便已至铎山山脚,山谷丛生,两方山崖陡峭突起,竹林幢幢,林叶随风动,云好似都停住。

    车帘拂动,长亭福至心灵,轻掀帘帐却见那人平静高挺于马上,许是听有响动,蒙拓轻提马缰回头看向长亭。

    “不怕。”蒙拓一壁回首,一壁轻声缓言。

    长亭点点头,将帘帐放下,手脚交叠膝上正襟危坐。

    路滑且窄,山谷凹陷,此为出幽州必经之路,至此一条,再无别家,周通令强迫自己理智下来,可血液沸腾、心神难安,上一次走这条道儿,他是埋伏在凹谷深处再走出来的时候,脚下的泥都被染成了红色。

    今日再走此路,百感交集。

    时至黄昏,前方探路之人已归,附耳轻语,“前头有一群要过路的私货商贩,约莫百来人,看过了,货是酒,几大壶,里头也有胡子,做的是幽州城的生意,没兵器很妥帖。”

    百来人而已,就算不妥帖,又成得了什么气候?

    饶是如此想,周通令仍沉声问道,“都打发走了没有?别惊了大长公主的驾!”

    “属下都打发走了!”

    周通令手一挥,再想了想,侧身悄问身旁的陆家家将领头,“不知小秦将军意下如何?是将那群人打发走就算了,还是治他们一个贩卖私货之罪收押下来?”

    小秦将军须髯未动,“周大人的意思就是大长公主的意思,就是臣下的意思。”

    周通令嘴一抽,心花怒放。

    再前行近百米,峭石奇观盛行,马队渐渐慢了下来,马蹄一步接一步地向外踏,陡闻带风箭矢直射入马队之中,趁马队阵型大破之时,有人从陡峭上拽绳直下,一个接一个地攀着绳子脚蹬山峭,毫无畏惧!

    “全部向后退!”

    周通令突遭偷袭,脑子里如浆糊,“全都向后退!举起盾牌!左翼冲锋斩断绳索!”

    这他娘的是谁的人马!?

    山贼!?

    只有山贼才会彪悍得从山上拽着绳子下来!

    前头有人举刀呐喊,似乎意图震慑来人,“...黑风寨?千旗山?还是宋家寨!?看清楚喽!这是谁领的马队!?是幽州刺史领的马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要银子都好说,三百两五百两,都随你——”

    一个“你”字还没说完,那人便朝后一栽,胸中扎着一只长箭!

    周通令一提马缰,振臂怒嚎,“顶上,都顶上!”再一夹马腹,朝后方小跑去,“大长公主,大长公主!”

    真定大长公主将帘帐轻掀开一个小角。

    周通令翻身下马,撩袍凑近,话急且忙,“前头有马匪来袭,通令只带了不到千人随行,光靠幽州军恐怕难得抵御!还请大长公主让小秦将军协领将士与我一同对敌,哦,您召见的暗线家将怎还不见踪迹!?”

    黄昏落进西边的阴影,前头刀光剑影,哭嚎鼎沸。

    周通令看不清这形势了!

    这他娘的唱的哪一出!?

    现世报?!

    真定大长公主眼神一抬,娥眉恭顺敛目将幔帐抬得愈高,已燃起火把,真定大长公主身形向前一凑,温声安抚周通令,“...不慌啊不慌,老身的家将和死士都来了啊。”

    周通令猛地怔愣。

    真定大长公主心绪大好,老态龙钟地慢条斯理靠过去虚扶住周通令的后背,手往山峭陡壁上虚指了一指,“你瞧,那不就是老身家里头埋的暗线吗?除却平成陆氏家养的猛士,天下恐怕也没有几家能训出这样强的兵士了,你说呢,周大人?”

    火光猛然大盛,就照在了周通令瞪大的眼睛里!

    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放,周通令手脚僵直地向后栽去,露出了腹间插进一半的匕首与不间断冒血出来的雪洞。

    真定大长公主眉眼丝毫未动,从娥眉手中接过丝帕正反两遍狠擦了擦手,丝帕上染上了鲜血,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眼后栽倒在雪地中的周通令再瞥了眼红彤彤的帕子,“扔了吧。”她口中陡起嫌恶,“可惜了这张帕子。”

    周通令携领的近千人仍在前方殊死搏斗,真定大长公主双手向后一挥,殿后数百人拔刀冲向前方!

    前有狼,后有虎,近千人如深陷地缝山摇之中!

    甚至来不及高声说降,生命便如草芥蝼蚁般被斩杀于刀剑之下!

    铎山的泥壤,今夜又会成为红色。

    鲜红、鲜红的,如同血的颜色。

    长亭正坐于马车之中,敛眸掀帘欲下马车,蒙拓从暗黑之中轻窜而出,手扣住长亭的皓腕,“你别下来,要做什么,我帮你。”

    长亭便半坐于马车前凳上,慢慢静了下来,鼻尖是血腥味儿,浓稠得好像凝成了几块坚冰,长亭脑子一片空白,又想笑又想哭,看那树影幢幢,再见那一点一点停住的流云与倾天覆地直涌而下的雪,轻轻摇了摇头,再慢慢仰起头来,余光之中尽是杀戮。

    “我想要把周通令碎尸万段,把他的头砍下来,把他的血放进,把他的指头一只一只地剁下!”

    长亭语气狠戾。

    蒙拓手一抬,身后有人应声而去。

    “好。”

    蒙拓轻声道,“你不用去,血很脏,洗不干净的,怕脏了你的手。”

    长亭瞬时仰头嚎啕大哭,先是抱着马车的柱子,再抱着那两册书卷,最后也不知道抱着的是什么了,只记得软软的,绵绵的,好像还会动,哦,是蒙拓的手臂...

    等等,那是蒙拓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