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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三章丧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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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三章丧事(下)

    她不信,却不代表旁人不敢!

    陆五太夫人瞥了崔氏一眼,神容淡漠地再开了口,“…如今的小辈,一个两个全都没规矩,长辈尚未开口,小辈便胡乱接腔。建康的规矩老身不懂,只是老身在这平成几十年,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不知礼数的小辈。”

    建康的规矩,真定说了算。

    那平成的规矩,谁说了算?

    她陆五太叔公一家?

    鸠占鹊巢久了,便以为那是自个儿的窝了。

    长亭讶异于陆五太叔公一家的反应力与观察力,也惊讶于他们一家沉得住气更找得准由头的敏锐与胆量,当然,最让长亭敬佩的便是陆五太叔公一家的厚脸皮和死缠烂打的功力。

    他们也好意思站在陆三太爷的立场喊话叫屈?

    他们也有什么颜面妄图挤走嫡支,入住光德堂呢?

    不论血脉亲近,陆五太叔公这一辈子的无功无过,可不能为他成为陆家家主添一匹砖,加一片瓦的呀…

    “若论辈分,老身在五太夫人面前都只能算作小辈,是不是若五太夫人不发话,老身也张不得口,开不得腔呢?”

    真定大长公主出言打破沉默。

    长亭仰眸看向真定,真定不说话的时候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甲子老人,这么些年了也没得太震慑人的气势,可只要真定一说话,她便气势大盛,杀伐果决多年积攒下的气度像浆玉一般将内里包裹起来,看上去温润极了,可任谁也明白那层水头极润的浆水却不是易与之辈。

    “要论长幼,咱们便仔细论一论长幼。要论尊卑。咱们便按着地位顺下去。要论是非对错,咱们便将真相掰扯开好好地理一理。”真定手撑在椅背上,以正身形,“总要选一项。咱们再仔仔细细地认真论。论尊卑,老身出身皇家,是当今幼帝符瞿的姑婆,是大长公主,若以夫家论,老身便是齐国夫人。一品官妻为国夫人。若要以是非对错来论。五太夫人信口雌黄,混淆黑白,莫说三夫人可以开口。便是如阿娇、阿宁一般的稚儿幼子亦可开腔纠正!”

    陆五太夫人靠在椅背前,仰眸看向真定,神情莫测。

    真定大长公主话到此处堪堪停住。

    内厢寂静。

    栅栏中的兰芝花逢春绽开,更漏簌簌向下落。

    真定大长公主眼神从在座之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陆五太夫人的脸上,真定脊背慢慢挺直,手扶在酸梨木座椅把手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

    “这把椅子,老身坐了二十年了。先国公爷去得早,老身孤儿寡母在这陆家大宅中苦苦挣扎。大郎君陆绰为歹人所害,命丧黄泉。二郎君陆纷为肃清匪人身先士卒。三郎君陆缤刚过而立,长平长兴尚未知事,这世道风波澜起。若这把椅子光凭长幼辈分便能与人坐的。那想坐的尽管来坐!”

    “啪!”

    兀地一下!

    真定单手拍在酸梨木椅把手上,腾地一下起了身。手掌在椅背上,气势大盛,老人面容虽沟壑纵横,一双眼却如同鹰隼般直勾勾地盯着陆五太夫人,“五太夫人,你当真想拿长幼来轮资排序吗?”

    像是从喉头里发出的气声。

    五太夫人久久未曾说话。

    长亭却见她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靠。

    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五太夫人微动嘴角,眼神看向大儿媳妇谢氏,脑子里过得极快,她不能回答是,若回答了是,她从道理上便站不住脚了--从大禹、商周春秋至今,天子圣人择顺位者都不曾照年岁辈分来盖棺定论,若回答不是…那她今日突起发难作甚!?吃饱了撑的!?

    等等!

    不对!

    她被真定牵着思路在走!

    明明是她在发难的!

    明明她才是有备而来的那个人!

    “大长公主话说岔了,现今说的是那场火。光德堂的椅子还得等日后再敲定谁坐得上去呢。”五太夫人气沉丹田,“那日为何起火,火势为何如此蹊跷,甚至…”五太夫人沉下声调来,细长眼眸一抬,“甚至,当天夜里,大长公主身在何处,所做何事,见了何人都是个谜…那夜城门好像大开了,之后小秦将军就不在平成了,那小秦将军在哪儿?他与广德堂失火一事有无联系?”

    五太夫人重占上风!

    长亭眯了眯眼,平成的古城门是谁在管!?

    是长房的人吗!?

    长亭将人名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可终究抓不准握住平成古城墙命脉的究竟是谁。

    还是太浅了。

    她的眼界还是太浅了。

    长亭心下扼腕!

    掌控住一座城池,应当从两个方面入手,武力及财政,时逢风雨飘摇之际,守一座城池,最最要紧的是什么?自然是兵力!她眼界单单放在后宅女人堆里,却忘了外头的事——比如,陆五太夫人是怎么知道那夜城门大开,小秦将军离开平成的呢?自然是有人同她说,谁又会同她说这番话呢?自然是镇守城门口的陆家兵士。

    镇守城门,这个职责担负的使命有多大。

    众亲心里非常清楚。

    长亭看向真定大长公主,她还小且未曾受过这把磨砺,可真定大长公主不应该想不到,更不应该回了平成却忘记收回豫州的兵力与民心。

    “老身身在何处,所做何事,与五太夫人有何相干?小秦将军从正门出的平成,带着的是近百人陆家的家将,这一点有什么可疑惑的?”真定笑起来,笑中带泪,“现如今匪类横行,我记挂我那出门在外的幼子,想一想再想一想终究不放心,叫小秦将军前往幽州一探究竟,老身如此行事,竟不知也遭了五太夫人的厌弃与揣测。你们偏安平成一隅,享天伦大赏,吃穿用度都是从哪里来?当然是从我陆家家业田产上来,你们靠的是平成陆家的家声才可浆酒霍肉!那究竟如今的家声,是谁在护着端着?是我们呀!是我们长房呀!阿绰选择从建康北迁回平成,为了谁?为了陆家!阿纷死在匪人刀下,是为了什么?为了我陆家!”

    “五太夫人,竟然敢问老身,小秦将军夜出城门所为何事!”

    “那么老身便明明白白告诉你,老身不放心自己的儿子!小秦将军吃的是我光德堂的粮饷,老身何错之有!五太夫人未免欺人太甚!”

    长亭仰了仰头,努力让自己堵在喉头的那口气顺下去。

    倒打一耙。

    这是真定大长公主说完这么长一段话,长亭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词儿。

    混淆视听。

    这是紧跟着出现的第二个词。

    我不回答你的前两问,我抓住制高点上,只回答你的最后一问,再从中进行讨伐,重新占据主场。

    情绪往往比真相更能打动人。

    一个丧子不久的老母,面对旁人黑白不分的非议,却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大长公主老泪纵横,提及陆纷,陈氏偏过眼去拿帕子拭泪,崔氏想乘胜追击再将话放得狠一些,手腕却被人猛地一叩,随后便听身边人泣不成声,语声愤懑好似蒙受了天大冤屈。

    “五高祖究竟想说什么?您口口声声指向三太爷家的那场火是我们放的吗,若您当真想指证,尽管拿出证据来!咱们以白对白地将事情说清楚!且不论,是不是大母纵的火,您自个儿想一想,大母站在什么立场上放那把火!大母是长嫂,三太爷是幼弟,若站在长嫂容不下叔伯的立场上,阿娇是小辈,阿娇今朝便僭越一番说句实话,若大母当真容不下三太爷,早在二十年前便动手了,哪里会等到今日!蹊跷的火势,大母的行踪,甚至小秦将军的去处,您句句话话无非这是想将脏水往大母身上泼罢了!”

    崔氏一抬眼,却见长亭哭得满面酡红。

    陆五太夫人猛地起身,鲠直颈脖,“说得天花乱坠也敌不过当真去查证!老三的死有问题,真定你认不认!你若认,这烫手山芋我便接下,广德堂的废墟还没来得及休整,若真要查,总能查出个一二三来!”

    经不起查啊!

    长亭心里明白得很!

    真定泼的是油,是油便一定会沾在木料上,油与水,一摸便知!

    广德堂在平成喧嚣热闹的西北胡弄里,放了火造了势,真定当晚能全身而退不被看见,已然可算作是长房掌控力极强了——甚至陆三太爷还未下葬,初初接手广德堂的陆长重就算有心修缮,也不可能在百日忌辰内大动土木!

    若要查,真定首先要避嫌,避了嫌,查出来什么便由不得他们了!

    长亭埋下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眸光向外一瞥,便见似是满秀的轮廓立在窗棂外面,满秀身后跟着一个人,人影窈窕纤长,站立在窗棂后,纵然是隔着堂纸看她人影,也能瞧出几分安静恬淡来。

    “笃笃笃——”

    娥眉的声音在外响起。

    “重大奶奶过来同大长公主问安啦。”

    娥眉声音轻轻脆脆的,隔着窗户,打破了内室的尴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