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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初掌权孝逸遭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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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竟忽然来了主张,迳跑去乾陵寻找易之,求他向天后写封信,留下自己在军中。他大老远巴巴的跑过去,费了老大力气,好不容易在地宫深处找到了易之,却见他形容憔悴,坐在一个炼丹炉子前面,恍恍惚惚的扇着火,简单问了两句家中境况,便面对着地宫的森然壁画发呆。

    延之只道他地气接得多了,人也糊涂起来。便一而再再而三的逗他说话,还说了一堆天后如何思念的鬼话。易之听了只是摇头,淡淡的送他出来,延之方说出了求恳的话儿。易之只道:

    “我这样的处境,如何帮你?人人都说我陈家在左羽林卫结党营私,贪腐横行,如今又被孝逸黑眼蜂似的盯着,写什么都只会害你。你也只好自求多福了,大不了这劳什子校尉不干,难道还能饿死?”

    默默地走了开去。

    延之见了,心中只剩下绝望。没奈何揪了路边一把野花,鼓足了勇气,来见天后。因为素日也和天后有过露水情缘,天后听他从乾陵回来,竟然破例接见。

    延之哆哆嗦嗦地将这丛野花奉给天后,只说是易之献的。天后见了,凝视良久,命清儿寻个最喜爱的瓶子养起来。又问了些易之的景况,延之添油加醋地捡伤心的说,只说易之在乾陵终日闷坐地宫炼丹,连外面都很少去,近来一心学做陶俑,还不时拿自己比量,也不知是想干什么。

    天后听了心如刀绞,便想起他要在自己百年之后,把自己做成陶俑的事情,更怜他只言片语也没有,只是托延之传来一方素签,雪白的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岂不是他一片冰心的写照?

    ——哪知这素签却是延之自己编派出来的。

    天后又问了些家常,延之顺便将军中比武的事情禀明了,天后却道:

    “如今左军中的事情,都交给光远和孝逸打理,孤也不好过多干预。延之又有着陈家的关系,孝逸面前更加要避嫌。”

    延之听了方知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只是不敢怨恨,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

    清儿斜倚在熏笼上,将一切看在眼里,又见天后在延之走后,拿着金麒麟发了半日的呆,心中便知不妙。孝逸本就心烦气躁,听了清儿这番话,更加恼恨陈家兄弟,也将陈延之的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却说两日后御林军大比武开始,众将虽然不服,却不敢稍有怨言,都拼足了吃奶的力气,要力争鳌头。那延之更加的没底,第一个回合下来便遭淘汰,吓得在孝逸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偏偏第二日又延误了点卯,被孝逸打了四十板子。回去便越想越郁闷,被陈锡和父亲一顿排揎挤兑,赶上人也执拗,竟趁着夜色在营中上了吊。被解下来的时候,身子已然硬了……

    光远和孝逸听说营中有人自杀,忙跑过去,见延之死状甚惨,吐着舌头瞪着眼,遗书中大骂孝逸,说他公报私仇逼死无辜之人,死后便做了鬼,也不放过孝逸。

    光远见了,心中不忍,命人好生安葬,私下里贴补了好些银子给延之的父母。孝逸也未想过会出这么惨烈的事情,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比武依旧进行。

    这边左羽林卫比武死人的事一经传开,引得群臣大哗。都说孝逸仗着天后宠幸,做事严苛无状,飞扬跋扈,以至于逼得下属投缳而死。陈家撺掇亲信上折子连番参奏,怎奈天后宠信溺爱,折子上归上,天后却根本不予理睬。

    散朝时分,狄仁杰和光远、孝逸在南衙门口相遇。孝逸极为乖巧,远远地下了銮驾,躬身站在一旁,待狄相过去再行通过。光远见他谨慎,自己倒大剌剌的在旁边叉手侍立。

    狄仁杰便从车帘中教训儿子,

    “才做了几天大将军,便如此骄狂,看你也是个难以扶起的阿斗,除了严苛酷法以外,还知道什么?”

    光远被骂得懵懵懂懂,也不明白何事惹了父亲动怒,忙跪下谢罪。

    孝逸在旁边听着,便知狄相意有所指。

    “可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凡治世能臣,都以仁义服人,断不可恃强凌弱,以势压人……”

    孝逸听着,乃知狄相名为教训儿子,实则教训自己。虽然想上前承认错误,讨几句巧,只是狄相板着一张脸,丝毫不给他张嘴的机会。也只好跪下来,伏地受教。旁边培公和张轸、耆宿见了,也跟着跪倒。狄仁杰骂了半日,孝逸便在地上直挺挺跪了半日,丝毫不敢懈怠。

    片刻间南衙宰相们散班,一个接一个的出来,狄相车辆停在前面,加上孝逸的銮驾、光远的马匹将南衙大门干脆堵死。李昭德、桓彦范等人见狄相在教训儿子,旁边跪着孝逸,便知端底,只是不好阻拦,车驾都在南衙门前默默排着,煞是壮观。

    不多时竟飘飘下起雨来,北风呼啸,冷飕飕的拍打面庞。狄仁杰也不与众人客气,径自放下车帘去了。

    光远见父亲去远,从地上爬起来,却见孝逸依旧伏在地上,便将他扶起,拂去他身上水珠,叹了一口道:

    “父亲大人就是这么个脾气,孝逸莫往心里去。”

    孝逸忙道:

    “相国教训得极是,末将听了万分受教,只怕是有一句体会不来,误了相国的意思。”

    ——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却见李昭德走下车来,拍拍孝逸肩膀笑道:

    “年轻人做事,难免有急功近利不近人情的地方,老夫也知孝逸是对事不对人,有冲劲总归是好的,日后多加些通达历练便是……”

    孝逸感激得眼圈也红了,忙躬身受教,李昭德摆摆手,登上车驾径自去了。姚崇、桓彦范等人见了,都暗夸孝逸恭谨懂事,给狄仁杰撕破脸皮当众教训,竟然比光远这个儿子还温顺谦卑。

    却说天后那边也知道了孝逸在南衙门前挨骂的事情,心中只怪狄仁杰多事。忙命人去南衙接回孝逸,待使者到时,众臣已经撤了,唯有光远和孝逸留在那里发呆。

    孝逸道:

    “不如将比武停了吧,以免再被众臣诘问。”

    光远点头,

    “其实人事调动,远不必如此高调,暗中也可成事。”

    两人正待走时,却见大内总管信公公带着几名宫监急匆匆赶过来,见孝逸没事,松了一口气道:

    “天后只说小爷尴尬,命老奴快来,如今小爷没事便好。”

    又说天后有事传唤,孝逸不敢怠慢,忙随了信公公回来。

    天后见孝逸回来,忙拉过来上上下下打量,

    “还好,没被他骂死!”

    孝逸垂头道:

    “不劳天后惦记,臣知道如何处理,总之乖巧伶俐些便是。”

    天后“哼”了一声道:

    “不要我管?不要回来跟孤长吁短叹掉眼泪呢。”

    孝逸扑在天后怀里撒娇,

    “天后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便是臣的福分了。吃那些老臣们训教不过是丢了面子,哪天莫名其妙失了天后的宠爱,只怕把命也要搭上了——”

    天后便指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孝逸一个。孝逸顺势将那个金麒麟从天后的妆奁盒子里拿出来,摇着链子向天后道:

    “人家都去得远了,天后还是牵肠挂肚的,嘴上说着只爱孝逸一个,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只当孝逸好骗——”

    天后欲待夺回,却被孝逸背在身后,遂佯怒道:

    “清儿这个死蹄子,表面上一声不响的,只管传瞎话,下次务必打得他屁股开花,让他再敢心生外向!”

    孝逸嘟嘴道:

    “清儿只是情深护着孝逸,这深宫之中,若没有他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只怕孝逸被他们玩死了,还要赶着叫亲弟弟呢。”

    想起前尘往事,不由得心酸,将麒麟頓在天后怀里,翻过脸去,不理天后。

    天后见孝逸动了气,便将麒麟放回到孝逸手里,抱着亲道:

    “孤只是说着玩的,如今疼你们两个亲亲的好心肝还来不及,哪舍得动一根手指?这麒麟你收着吧,或者看着碍眼便撇了,都由得你。”

    孝逸听说,一扬手便将那麒麟刷地扔出窗口,抿着嘴娇俏地瞪着天后,

    “物件不见了,人还留在心中,这位云麾将军还真不是凡品,看来孝逸有的和他拉锯呢。”

    天后眼见那宝贝划着弧形飞了出去,窗外面竟是一片人工池塘,估计麒麟入水便不见了踪影。天后心中跟着便是一紧,只是半点不敢露出来,只是道: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不多时便听宫人禀道:

    “尚衣监的尚宫来了,要给天后和小爷量衣服。”

    天后命孝逸不必穿外衣,只贴身穿了丝质睡衣,孝逸便奇道:

    “尚衣监早知孝逸的身材,还量他干什么?”

    天后便哄道:

    “这次却不同,要做几件极合体的礼服。”

    “孝逸的袍子多得穿不过来,还做礼服什么用?”

    天后丢下一句话,

    “自然是登基大典时用。”

    转身去了,留下孝逸呆在那里。

    ——早知道天后有登基自立之意,却不想来的这么快,果然徐敬业一死,天下再无可以抗衡之人。

    天后荡平宇内,自然不甘心只在幕后垂帘听政,终于要做这千古一帝。要知天下姓武已有二十多年,天后称帝不称帝已然无关大局。只是要自己穿礼服做什么?难道真的要封后?

    这个念头一出,吓得孝逸自己也瘫坐在床上。争宠争宠,争来了三千宠爱在一身,真的要把这号称“天下第一面首”的男皇后加在自己头上,如何对得起祖宗社稷?自己又如何在群臣面前抬得起头来?

    天后见他在里面磨磨蹭蹭,便恼道:

    “如今真的做了娘娘,没人和你争了,自己倒懈怠了。也罢,若不愿意时,便将这个名位让给别人,看看天下多少男人抻长了脖子等着。”

    孝逸掰开脚步,没了魂似的挪出来,靠在墙边勉强笑道:

    “不就是乾陵那个现成的名门望族之后,清纯可人的金麒麟?”

    “孤可什么也没说,都是你自己多心的——”

    却见清儿抱着一束郁金香走了进来,换下那些已经枯萎的野花,见天后两个人在那里磨牙,便拉了孝逸走到天后身边比划道:

    “皇帝不如立了清儿坐东宫后位吧,哥哥依旧做他的大将军,我和孝逸哥哥平起平坐,保管谁也不欺负谁。”

    天后刮着他鼻头道:

    “你个小蹄子,再替他打马虎眼,便把你赏去吐蕃做东宫,那个女赞普两天便把你搓弄死了。”

    吓得清儿吐了吐舌头,拉着孝逸乖乖量体。孝逸也不敢违拗,只是像个木偶一样,被那些尚宫头上脚下的摆弄。

    那尚宫巴结道:

    “按小爷这腰身裁出来的衣衫,十个倒有九个男子是套不进去的。好歹穿进去了,身量也是不够,可见这套礼服那是非公子莫属的。”

    天后“哼”了一声道:

    “你们还别夸他,没见他自己已经张狂得不得了。孤便不信,就按照他的腰身裁,那日他若不肯时,哪个穿进去,又合体,这皇后便由他来做。”

    孝逸冷笑道:

    “不用问也知道,这礼服自是给那个金麒麟预备的,天后这话就是给他打着伏笔呢。”

    清儿推了孝逸一下,

    “明明该叫皇上,怎么聪明人净办糊涂事——”

    天后便道:

    “他心里想什么,孤还不晓得?反正大典便在十天之后,这几日御林军的事情都交给光远去做,你自己也要深居简出,听凭司仪召唤,难免有些彩排走位要你配合,忙完了自然依旧去你的左军做事。只是此番若做不好,你这个大将军什么的从此也不必干了,只在后宫中伺候朕便是。”

    ——孝逸答应着,心头掠过一阵绝望。

    眼见得李唐天下就这么完了,而身为太宗皇帝嫡亲重孙的自己,却成了天下第一个女皇帝的男皇后,不是要被大唐臣民笑掉大牙?越想越郁闷,握着那块玉佩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